風送花香，女妖離自己那麽近，袖間沾染著清流的清新氣息。男童定定得看著華軒，墨瞳之中倒映著天邊那一輪殘月，那一抹銀輝，在晨曦之中悄然褪盡。此時此刻，男童眼中不再是滿溢而出的恐懼，淚還掛在腮邊，晶瑩如露珠。

最後一滴淚珠，因著自身的重量，越過眼眶的桎梏，滑過臉頰，滴落。

那眼倏爾幽深，卻不是害怕，華軒堪不破，半跪的姿勢讓她的雙腿有些難受。只是換了條腿的時間，那孩子便低下頭去，去接那朵花兒。那一瞬的幽深卻好似眼花。

看不到了呢，華軒這樣想著,可惜。

略略透出暖氣的指尖靠近華軒掌間肌腠，快要觸及之時略微有些癢意，這異樣的觸感迫得華軒握緊了掌心。可是，這樣，他又要哭了吧，華軒心中暗嘆。

那雙眸子，升騰了幾分水汽，帶著疑惑和不解，擡首盯了華軒。一扁嘴，作勢又要哭，人類的幼童，怎麽這樣嬌氣，華軒無奈。旋開五指，一朵碧色幽蓮伴著五指，在掌心旋開、成長，那株碧蓮開得正艷，暗香頻送。華軒轉身，小心放在水面之上，只是一瞬，變長成了接天蓮葉，芳蓮朵朵。借這一條澗間溪流化作人間勝景。

男孩兒驚愕，他似乎從不曾見過碧色幽蓮，更不知還有花兒能入水生根，眼前的一切生平僅見。他張了張嘴，不知道要說些什麽。水下，那根莖瘋長，漫了整片水底，撐起碧蓮荷葉，亭亭玉立。

“姐姐，姐姐，你是仙女麽？”沈寂良久，男孩兒卻終於收斂了，小嘴兒倒是知道如何去哄華軒。只是，那雙眼中，瞧不見漫天碧色，卻只是七零殘蕊。

“不哭了吧。”華軒則是堪堪安下一顆心來，平生不善與人交流，可是費了這番周折方才哄了一孩童不去哭鬧。那一株碧色幽蓮，不合時宜的開著，含露吐芳，那沁人的香甜卻是華軒的靈力，風中搖曳。見這孩子不哭了，便想將靈力收回，想想還是作罷，等會哭鬧起來，便又是樁麻煩。

“既然你不哭了，那姐姐走了，姐姐還有事情吶！”裝的和煦，華軒卻在遲疑，這孩子萬一便是那轉世之人，那便如何？

便是這一瞬的遲疑，神思憑空生出雙翅，蔓生羽翼，飛向了遠方，不曾瞅見這孩子窺視自己時眼中那一縷猩紅。

直到猩紅鋪面。

白玉染血，華軒就那樣看著血如泉湧，自那幼小的體內噴濺，那溫軟黏膩的觸感，華軒不知何時，沾染。白芒一點，穿胸而過，帶著陽光直閃了華軒的眼。不用看，她知道，那孩子身後是一桿長槍，槍頭紅纓緊貼背脊，啜飲著鮮血，散發出危險的暗紅色澤。人類的幼童，那一雙目，微瞪，口鼻之中綻點點紅梅。雙手扶住咽喉，想是已透不過氣來，最後一眼，他終是看了華軒一眼，這一眼，華軒讀懂了，那叫幽怨。

血色在視野中蔓延，華軒知道，那是血已滴了眼中。一滴清淚，混了血汙，將視線洗涮幹凈。華軒不敢動，任憑赤色血珠在朱砂華服上滾落，微微熨平了衣料上的褶皺。

“什、什麽人？”那一道烏雲遮了旭日，華軒低頭卻看見人形的輪廓，顫抖著聲線，華軒開口。

“小狐貍？餵，你是狐貍吧？！”那人問著，卻是肯定的語氣。

那人身材偉岸，俯視華軒，不過在看一只螻蟻，那一身血汙，讓他滿透著嫌棄。一眼便能看出真身的家夥，幾乎軟癱在不屬於自己的滿是血腥的泥濘之中。他伸手，自那孩童身後取了利刃，那孩童便失了依憑，軟倒了下去。

“你，為什麽要殺他？”華軒擡首，過多的光線被遮擋，她看不清來人的模樣，卻知道，危險！

那白刃上的猩紅，匯成一道紅絲，沿鋒刃滴落。

那個時候，華軒以為，這槍下亡魂，下一個便是自己，盡管自己什麽都不知道。可是，她錯了。

左右巡視了一番，來人視線便又回了華軒身上，發出嗤笑，問道：“一只乳臭未幹的小狐貍，跑到這裏來作甚？狐貍在妖界的地位還是挺高的吧，這人界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。”

明明看不見他的表情，華軒卻分明嗅到了暗藏在他語氣之中的嘲諷，不，那已不是暗藏了，他表現的如此明顯！

華軒以手撐地，幾乎支撐不住。那人卻揮動了紅纓長槍，心中大驚之餘卻是無可奈何，危險的氣息在四周彌漫，林中的生靈死靈都在叫囂著危險，華軒想逃，可是，逃不了。

卻在這時，那人輕笑，這小狐貍，該防的人不防，不該防的倒是怕得很！指尖請用了些力道，一柄長槍便在指間化為點點齏粉，隨風逝去，沾染汙血，落了華軒滿頭。

“狐貍，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，你的靈力不低，可惜了長了個囫圇腦袋，連人也分不清。”君焱哪裏會管華軒此刻心境，便徑自說著，用腳踢了踢華軒眼前那男童屍身，“你倒是看不出來，這分明是個三百年的黑熊，也算是你妖族的。像是垂涎你五百年的靈力，又畏懼你五百年的修為。便化了人類幼童的模樣，誘你卸下戒備，好奪了你修為。唔，這在你們妖界叫做采補吧。”

腳尖的屍體已漸漸冷了下來，還有些僵硬，卻依舊保持著人形，莫不是指尖漸漸生出黑熊的毛，怕是君焱也要懷疑了。想來是個混血的黑熊精，方才有這一番。指尖燃起一簇火苗，華軒識得，紅蓮業火。

紅蓮業火，八寒地獄之七，紅蓮地獄之中焚燒罪人的火焰，為寒而皮肉分裂如紅蓮之華也。紅蓮之火華，觸極寒，卻能將軀體皮肉分裂如蓮花般綻落，當真是極美卻又極危險。

君焱指尖輕彈，落了幾滴火星在黑熊身上，嚇得華軒匆忙遠離。果然，一株赤蓮綻開，不過頃刻，便化為飛灰。君焱將一切看在眼裏，心道，這小狐貍還識得這紅蓮，也算是也有些見識。

君焱鮮少有如此認真的時候，先前是見著一只年幼的小狐貍，裝出副前輩高人的模樣來，可是一旦認真完了，便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臉。咂咂嘴，斜倚了一顆小樹，道：“一只五百年的小狐貍有什麽好采補的，要采補最少也得采補一只千年修為的呀！”

常言道，沒文化，真可怕！這采補一詞，並非妖界用語，卻是人界道家之詞，其意為，咳咳，其實就是采陰補陽，陰陽結合，再明顯一些便是“房中之術”。咳咳，吾輩斯文之人，哪能輕易言及。

可是，君焱卻是不知啊，一遍又一遍在華軒面前提及。華軒眼中湧起酸澀，一早便知了，在人界，“狐貍精”一詞，不是什麽好話。眼前男子更是一遍遍提及“采補”，便料定是在折辱自己，心下更是怒不可遏。

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，喪失判斷能力的華軒，才不管眼前男子實力幾何，令了身後盛放幽蓮卷起河底淤泥便向君焱臉上砸去。

那泥，是林中落葉經年積累，水卷沙沈不知幾載，漚足了年份，甚是肥沃。漆黑的顏色，更是散發出腐爛的腥臭，實難想象這漆黑的淤泥正是從這清冽河水之中得來。

君焱不曾堤防，只是看著玩笑，在他看來，一只僅僅五百年道行的小狐，還沒有那份在自己頭上動土的膽識。更何況，他也不曾表現出敵意，不是麽？

可是，他錯了，當這一團黑臭的淤泥撲上他滿是得意的臉上之時，真可謂是打擊到了他的驕傲。事實證明，這只小狐貍，不僅有這份膽量，而且，真真正正是動的土！

“你！你，好大的膽子！”

華軒分明看見這人口中吐出濃煙合著火星，天色漸變，烏雲密布，透著詭異的紅，滾滾黑煙濃稠，升騰而上，席卷了大半天空。身旁柏木雖是常綠，卻也在這濃重的恐怖之中，片刻雕零，變作枯木一株。鳥兒歌鳴不過兩聲，卻戛然而止，枝頭跌落。萬千生靈便在這一怒之間，化作焦炭。

清風一縷化作濃霧，糾纏著炙熱，直吹得華軒頭暈眼花。面上黑泥不曾揩去，卻不過轉瞬化為焦土自面上脫落。

華軒悔了，短短的三百年，不足同族中人壽命的十分之一的時間裏，她覺得自己做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。可是，華軒卻也知道，這個時候求饒，眼前之人肯定不會原諒自己。

擠出幾滴辛酸淚，華軒張口便哭，只嚎的木落花敗，生靈四散，隔了十裏的狼也被嚇得四散，這一嚎竟堪比君焱盛怒。反倒，嚎的君焱覺著是自己錯了，好容易冷下來的臉，眨眼便掛上了尷尬，正要上前來安慰華軒。

真是，自己這麽大一個人了，跟個小孩子置什麽氣！

說時遲那時快，華軒伸手便扔給君焱一團赤焰，君焱臉色微變，正要拂開，這團火焰卻在君焱鼻尖炸了開來，化為滾滾濃煙，將君焱整個籠罩其中。

待煙霧散去，那只狡猾的狐貍，早已不知逃去了哪裏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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